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护士节特刊】朴慧芳:彩虹这端的巨塔丨散文天地
写在前面 .
作者的护士姐姐,在医院学习、工作,以服务病人为乐。退休后,经历了与疾病的较量。她走了,却让人深感医者仁心,更让人感慨祈祷的力量。
音乐来自网络
Amazing Grace
贵族乐团 - 日剧白色巨塔主题曲
台湾作家侯文咏,曾经出版了一本小说《白色巨塔》,因为作者曾经就职于台大医院,所以日后人们提到白色巨塔,即指台大医院。对许多人而言,医院或许象征病痛、死亡、冰冷、无情。但是,台大医院对我而言,却是青春岁月的标记。在阳光灿烂的年纪,我频繁进出这座建筑,不因为染疾,更不是探病,反倒像韩剧《机智的医师生活》一般,因为它是生活的一部分,牵动许多医护人员间情感的交流,承载我与姐姐人生每个不同阶段的记忆。
18岁那一年,我大学落榜,反正重考已成定局,就趁还未投入全力苦战之前,好好享受脱离联考压力后暂时的松懈。只身北上来到台北这个大都市,第一个驻足的地点,不是年轻人常去的西门町、中华路,也不是观光客常去的植物园、博物馆甚至故宫,我第一个踏进的建筑,就是台大医院。
台湾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简称台大医院,创建于公元1895年,院址初设于台北市大稻埕,1898年迁至现址(现称为西址)。1912年原有的木造建筑经过整建,成为文艺复兴风格之热带式建筑,于1921年完工,是当时东南亚最大型、最现代化的医院。日治时期屋顶的木料皆来自日本,由于建筑物历史悠久且优美,于1998年3月25日被列为台北市市定古迹。
南部小城市长大的我,初见这幢雄伟的建筑,有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,只不过我叹为观止的不是亭台楼阁、雕梁画栋,而是壮丽的外观、典雅的廊柱,高耸的天花板,一反平日对医院的刻板印象,原来医院也可以如此壮观华丽。
台大医院外观(图片由作者提供)
长我5岁的大姐,是台大医院开刀房护理师。当时刚入院没多久的她,对这个得之不易的工作岗位敬若神明,南丁格尔的神圣使命从学生时代起就被她贯彻至极。所以我从她口中听见“今天有人在路边昏倒,我去帮忙急救”或者“刚刚在路上遇见车祸,我冲下公车去协助处理伤患”,一点不足为奇。
热血心肠的她对我这个初来台北的妹妹当然呵护备至。第一次带我走进台大医院,不走离台北车站较近的青岛西路后门,特意绕到常德路大门口,将这幢建筑的宏伟历史一一为我解说,然后带我参观她平时工作的开刀房员工休息室、地下室商店、银行、员工餐厅,以及坐落在医护大楼内四人一间的员工宿舍。
后来,我到台北念大学,便成为穿梭于台大医院内的频繁过客。姐姐室友轮大夜班时,我还经常跑到她的宿舍借住,跟室友姐姐们混得很熟。跟着姐姐走久了,对这栋古老建筑的每一个出口、捷径、秘密通道都熟门熟路。没课的时候,姐姐常带我吃吃喝喝、游山玩水,因为台大医院距离台北车站步行10分钟距离,所以我总是先搭公车到台大医院,找到姐姐再一块出发。
每个月班表排出后,姐姐一定会告诉我,让我知道什么时间打哪一个分机可以找到她。她即便已经刷手在“上刀”,依然可以开扩音接听,只要是妹妹打来的电话,不管什么时候她绝对不会不接。从小依赖姐姐的我,甚至连该穿什么衣服都打电话问姐姐。123456的电话号码烙印脑中,一打就是30年,从6码经过3123456的7码,打到23123456的8码。
姐姐爽朗豪迈的个性,使她在医院里人缘特好。跟着她走在台大医院穿廊里,她不时得与认识的各科医护人员、药房人员,甚至清洁阿姨、空调维修人员打招呼,然后介绍一旁的我跟他们认识:“这我老妹。”我的名字在医院里叫做“老朴的妹妹”。
就这样,与台大医院紧密相连了多年。我大学快毕业时,姐姐为了改善家里的经济,决定加入支援沙特阿拉伯的医疗团,到歧视女性的遥远国度工作。人生第一次经历分离,我哭红了眼送走姐姐,开始学习如何在异乡独立生活。
《白色巨塔》剧照
台大医院旧址的结构像鱼骨一样,中间一条长约700米的长廊,左右两侧分别为东西病房,然后按数字,1东、1西、2东、2西排列。姐姐下班后和我相约,从前门往后门方向走,我下公车从后门穿进医院,两人就约好在4西前见面。熟悉的4西对我而言只是一个地标,殊不知对病患及家属来说,或许就是生死永隔的地方。
姐姐调到沙特工作没多久,父亲罹患肝癌,远在异乡的她拜托熟识的医生为父亲开刀,生性乐观的我以为开刀治疗后就没事。不料姐姐从沙特打国际电话告知,父亲的癌细胞已经转移,医生们没有做任何处理就重新缝合。她交待我不要告诉父亲,让他以为癌细胞已切除,保持好心情兴许可以继续活好多年。生命中第一次背负一个白色谎言,与未知的命运直面相对,还要在父亲面前掩饰我的担忧。
父亲出院后真的如获新生,开始重视养生、运动,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与癌病共存。我大学毕业典礼时,姐姐刚巧从沙特返乡休假,带爸妈一起来观礼。父亲非要穿上我的学士服拍照,同学们见到父亲活泼开朗的模样,后来都无法接受过去不到三个月父亲就病逝的事实。
从8月8日父亲节那天病发,到9月9日父亲辞世,短短一个月的时间,是我与父亲相处最亲密的时光。因为担心父亲的病情,我每天从父亲离世的噩梦中惊醒,然后带着洗干净的衣服,坐上5路公车,到台大医院站下车,穿进医院长廊,一样走到4西。只是那不再是相约见面的地点,这回我得转进病房,照看生命逐渐凋零的父亲,走进父亲生命最后阶段停驻的地方。
生命中第一次与死亡如此贴近。一方布帘隔开病床,我们全家人围着病床,看着已经失去意识的父亲,靠着机器维持呼吸及心跳。看着机器上他生命体征的数字一路往下掉,然后父亲重重叹了一声,咽下他生命60载最后一口气。在还不认识神的当时,我哭得六神无主,眼见白布盖着的父亲,被推入太平间。
台大医院内部环境(图片由作者提供)
姐姐结束沙特医疗团支援工作,回到台大医院开刀房的岗位。随着台大医院位于中山南路的新址建成,姐姐工作的开刀房迁到新大楼,我活动的领域由旧院西址扩展到新院东址。第一次踏进新院址,以院为傲的姐姐当然又带我参观一圈,介绍大厅那幅名家画作,以及上方巨型蜈蚣吊饰所代表坚韧的生命力,叮咛我搭第x部电梯可以直接上开刀房。从那以后,我们见面的地方从旧址4西,改成新院一楼大厅的壁画前。
姐姐生性热心助人,能言善道,每年岁末总是担任年终晚会主持人。因为开刀房与各科医生接触机会较多,所以人面较广,亲友不管谁遇到疑难杂症,姐姐都义不容辞地联络她认识的医生,打听合适的看诊时间,只要她得空便陪同亲友前去看诊。除了亲戚朋友,连我的同学、同事及他们的亲人,都曾经受惠于姐姐的帮助而对她印象深刻;她两个孩子的同学、家长、老师,甚至门口面包店的老板,都感激她情义相助。
我大学毕业进入职场后,曾经因为工作压力两次住院开刀,从挂号、看诊到住院、开刀,全是姐姐一手安排,手术时她更随刀陪伴在侧,令我心底恐慌减至最低。麻醉前,听到她与医生谈笑风生的声音,我安心地昏睡过去;清醒时,听到她轻唤我的名字,感受到她小心地为失温后发冷的我盖上热被单。住院期间,姐姐也都把孩子交给姐夫,整晚陪伴我睡在医院。
进出医院频繁的我,总觉得医院就像商场或车站一样,是人来人往擦身而过的公共场所。直到父亲病逝,才体悟医院承载多少家庭的悲欢离合;直到自己住进医院,与不相识的人同处一间病房,才发现医院牵系着许多家庭的生计攸关。生命轨道暂时的停顿,都能影响一个家庭正常运转,而医院为这暂时的停歇,提供短暂又重要的能量供给。
第二次住院时,我突然觉悟,对于自己汲汲营营追逐财富名利的行为感到怀疑。就算赚得了全世界,却失去了健康又有什么意义?因为对生命的省思,我开始寻找生命真正的价值,适巧神也在这个时候寻着了我。我因为双双失去健康与事业,生命走入低谷,却因为接受神,生命被翻转。
《白色巨塔》剧照
姐姐于2008年退休后,到各大专院校及公司企业,为健诊中心举办的健康讲座担任讲员,依然热心地为亲友张罗生病就医的事。她喜爱与人群接触的个性,热心助人的正义感,与她的工作及退休后的生活安排毫无违和。
2016年10月,我北上参加同学聚会。临行前打电话给姐姐,心想聚会后去看她。可是电话一直无人接听,连续打了两天,连留言也没回。我觉得事有蹊跷,平时即使姐姐演讲开会不方便接听电话,结束后一定立即回电;但当时与同学约好聚会也没多想,直到聚会快结束时,我才接到姐夫的来电,告诉我姐姐住在台大儿童医院妇科病房,要我到医院再详说。
去医院的路上,我心中一直有个不安的感觉,果然不出所料,姐姐发现罹患了卵巢癌,之前并没有异状,直到不久前一次按摩时,按摩师摸到她腹部有异物,才至妇科检查发现肿瘤,开刀后诊断为4期。平时处事冷静机灵的姐姐,虽然镇定地向我宣布这个消息,仍可从她的眼神中读出对未知的不安。我除了安慰她配合医生的治疗方案放心治疗,现在医学进步不用担心,同时为她祈祷,求神带领她未来的道路。
接下来的化疗过程,姐姐仍表现出惊人的勇敢与乐观。癌症病人身上的痛苦症状,她都泰然面对,有时早上才做完化疗出院,下午就和朋友聚会照常吃喝。健康讲座也按着既定行程进行,没人特别感受到她和正常人有什么不同。与癌症共存就是她的人生哲理,她认为趁还能活动时多与好友相聚,总比在家哀伤等死好多了。就在如此异于常人的抗压能力之下,姐姐又活了三年多,直到临走前一周,都仍保有她一贯的生命活力。
《白色巨塔》剧照
原以为姐姐鞠躬尽瘁效忠不已的台大医院,会是她走到生命尽头的地点,孰料病毒肆虐,她最后一次身体不支急诊送到就近的医院后,再也没能走出医院。适巧教会一位姐妹在医院担任安宁师,她透过安宁医疗网络联系到姐姐所住医院的安宁师。临终前两天,姐姐还打电话给我,嘴破得口齿不清地对我说,医院的安宁牧师前一天来为她祈祷了。当天晚上,姐姐再度来电告诉我她快死了,好痛,我相信她其实是向我信靠的神呼救,因为她之前说过,我帮她祈祷时她特别感动。
于是我带着姐姐一句一句向主呼求,要她不要害怕,神知道她这一生热心助人,一定会带领她到可安歇的佳美之地,我要她放心,把一切交托给神。她一句句跟着我向神祈祷,不料那便是我俩最后一次对话,第二天姐姐就昏迷不醒直到辞世。
身在深圳的我因为疫情无法返台奔丧,姐夫及外甥为姐姐操办了丧礼。告别式那一天缺席的我,透过侄子传来的视频,看见姐姐安详的容颜。这一次我不觉得面对的是死亡,而是暂时的分离,我相信将来我们会在天堂再聚。无论到场送别的亲友多寡,告别式隆重与否,都不是我关心的重点,我只想到我与姐姐之间亲密的约定,将来相聚天堂的承诺。
视频扫过告别现场的花篮花圈,一排排陈列着“台大医院开刀房全体员工敬挽”“台大医院骨科医师XXX敬挽”“台大医院……敬挽”……
标记着姐姐30多年生命历程的“台大医院”,伴随着我的青春,我的成长,我的蜕变,以及姐姐的工作、婚姻、家庭,见证了姐姐服务群众的南丁格尔精神。她肉体的疼痛最终随着躯体灰飞烟灭,冉冉上升至没有痛苦的天堂乐园。那一排一排的花圈,满载着活人看重的虚名,神却一点也不介意。
这个道尽千万人世沧桑的白色巨塔,正不断诉说一个又一个生命故事,尽管承载着许多病苦,但是只要人们愿意张开眼睛,就能看见驾着马车的天使,在彩虹的另一端,迎接一个个回转的灵魂,归向真正的天家。
朴慧芳
中文系毕业,从事出版编辑工作多年。2019年参加创文“点燃文字火种”文字营,回应莫非老师文字事奉的呼召,心中写作的火苗被挑旺。现积极参与创文网路课程、工作坊及读书会,为成为一名文字精兵而努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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